从A片到区块链,红二代陈平如何打造心中的乌托邦?

2024/01/26 [栏目]  社会  [主题]  #传记

反专制的红二代、和王岐山同期的前中国国家智囊,泰德阳光集团董事长陈平更为台湾熟知的身分是阳光卫视和《阳光时务周刊》的媒体老板,但媒体只是他众多投资项目之一,近年致力开发去中心化的云端储存系统。2016年底,他成立区块链A片平台,隔年投入区块链事业,今年更风风火火,在台湾成立百人团队,企图打造一个区块链生态系。

图片来源:黄明堂

1991年,因六四离开中国的陈平,来到苏东剧变后的捷克。

看着同是1989年发生的八九学运失败了,而天鹅绒革命成功,曾属共产阵营的中国和捷克,在历史拐点上走向不同的体制选择。

陈平不胜唏嘘地和当上总统的异议作家哈维尔(Václav Havel)喝了茶,并开车前往布拉格北方近郊,一个临河山谷的波希米亚小村,探访德弗札克(Antonín Leopold Dvořák)的故乡。

他想知道这个19世纪伟大作曲家在什么地方长大?为何儿时父亲从苏联带回的黑胶,必须在窗户挂上厚棉被才能偷偷放出的留声机乐音,唯独德弗札克的《新世界交响曲》总让他激动掉泪?

这一幕犹如陈平后来的写照,至今63岁的人生,大江南北、大起大落,都是为了抵达那个梦中的新世界。

从25岁担任中共幕僚到35岁经商,买媒体、做云端到区块链,泰德阳光集团董事长陈平经手过五花八门的买卖,自己总结是“卖思想挣钱”。但他又是个经纶满腹、对时局批判总用力很猛的知识分子。自认从不放弃对自由民主的追求,年过耳顺之际,可能是他最接近理想的点上。

  • 2017年是区块链元年,全球ICO(Initial Coin Offering,数字货币首次公开募资)金额一年达32亿美元,是过去3年的20倍。

爆量的资金涌入区块链项目,陈平以经营近10年的去中心化云端技术为基础,结合区块链理论。他找来师大资工系主任黄冠寰担任技术顾问,招聘一批顶大资工系、不到30岁的年轻工程师,在台湾成立超过百人的团队。

大笔投资发币、成立虚实货币的交易所、将阳光卫视转型成区块链媒体……,陈平要搞的不仅是一个“区块链项目”,而是所有区块链应用的基础,一个生态系。

出身红色贵族,却勇敢革自己的命

然而陈平是谁?红二代身分显得神秘,叫人看不透。

“叫我陈平,或老陈,陈老头也可以,”陈平不喜人叫他陈总,但100多人的办公室还是这么叫。1955年生于上海世家,从小在安徽长大的红二代,大院子弟出身,让陈平的亲和带股气场。招牌嗓音是40岁前烟瘾太重给抽哑的。

  • 父母都是中共建党重要干部,他不否认在号称“无产阶级”,实际上阶级森明的中共体制,自己是不折不扣的“红色贵族”

跟着军级干部的母亲生活,陈平从小被勤务兵、生活秘书、警卫秘书、保健医师、厨师的“五大元”侍奉。军队大院里第一道是军队,第二道是团级以上干部的军院子,第三道才是军级干部的小院。从第一道岗到第三道约2、3公里,足足要走上20分钟,“六四后安全部门想来威胁我,连第一道岗都进不了!”

陈平对民主自由的追求有家学,也有本性。出身世家的父母亲,在20年代都放弃优渥生活,义无反顾加入共产党革命,梦想建设新中国,他自豪也流着一样的血。1976年在天安门前大批群众悼念周恩来、抗议四人帮的四五运动,陈平是发起人之一,运动最后清场,他也受过牢狱之灾。

1980年8月,在太湖召开的中国第一届科学政策大会,王岐山、朱嘉明和陈平都是其中的年轻幕僚之一。(陈平提供)

1980年,25岁的陈平成为改革派赵紫阳的智囊,同期包括朱嘉明、王岐山等20、30个年轻菁英,替改革开放后的中国,规划一套计划经济转轨到市场经济的国家制度。

10年在政府智库,陈平周游列国到处考察,从欧亚大陆桥、深圳经济特区到湄公河发展计划等,都在思考中国国家发展战略。他抱着经济改革就能政治改革的美梦,直到六四梦碎,决定离开体制经商,以经济独立确保思想独立。

陈平活得辩证。他根正苗红却反专制。他跟各国政商要人交往,可说是既得利益结构的菁英,但念兹在兹是“人类的平等”。他对极权深恶痛绝,却靠对极权的深刻了解,抓住变局的缝隙来赚钱

90年他离开官场来到昆明,因熟识缅共人民军司令,而到缅甸做玉石生意,赚到第一桶金。91年他根据中国改革开放经验,在捷克嗅到刚脱离共产主义的东欧社会对新事物的渴望,把在中港滞销的音乐灯光圣诞卡批去卖,并舍弃当时强势的美元而用捷克币高价卖出,赚到极大汇差。2011年他看到马来西亚政府以居住权鼓励外国人买房,再连结到中国中产阶级因缺乏安全感想移民的心理,替国内朋友牵线进军马国地产开发,又赚了一笔。

多年来,陈平经商足迹达中缅边境、前苏联、东欧、德国、美国。92年在香港创办泰德时代投资,投资东南亚的能源、电力、农业、地产等领域,06年收购阳光卫视后,涉足媒体软硬体技术领域,15年又跨到区块链的金融应用。

他融合经济学、社会学、政治历史文化等杂学,用天生对金流、资本、社会变革的敏感洞察来做买卖,让他对思想的资本价值深信不疑。他爱滔滔经纶,却没有知识分子的做作骄矜,对赚钱毫不扭捏。

  • “我和经济学家最大的差别是我能将知识变现,”他不掩得意地自夸。

虽然一生经手买卖不计其数,“媒体”却是陈平最钟情,却从没回收过的事业。

2005年陈平收购阳光卫视,给异议人士发声机会,对时政批判不遗余力。2009年阳光卫视被封后,他再接再厉在香港创办以iPad阅读、新锐的时政电子刊物《阳光时务》。当时为了突破中国的防火墙封锁,他投入分散式云端储存系统“阳光云”的开发,“但还没开发出来,就全封了,”陈平摸摸剪得极短的平头,豁达大笑。

13年《阳光时务》收掉后,弹尽援绝的他去了美国。曾投下500万美元开饺子连锁店却被骗,想在赛普勒斯做海外移民生意也没成。

  • “我是卖故事的人,卖过的故事成功的多,失败的算我的,我会想办法还,对方不要,我会再用其他方式还,”不像许多年轻创业者,烧光投资人的钱就跳下一个新创项目,陈平很坚持这是做人的诚信,也是经商之道,“因为千金难买人信人。”

时运的偶然及必然,投入最时髦的区块链

从电子杂志、云端到区块链,陈平的眼光都在时代前沿,但也常因太早出手,市场不够成熟而失败收场。光媒体就投入2亿多美元,云端开发难以估算,却没让陈平变得保守,时局不断变化,他依旧大胆紧抓。

2014年,陈平发现中本聪(比特币创始人)提出的比特币利益驱动设计,能结合多年来云端开发苦无获利的问题,于是启动区块链计划,前后投入1500万美元,成了时下最时髦的区块链资本家。

2016年底,他苦于阳光卫视空有先进技术,但严肃内容却不被市场所接受,反观A片的流量竟占全世界互联网35%,干脆以色情为号召,打算拍出中共贪官污吏的荒淫故事,企图做超越Netflex(网飞)的区块链内容平台。

年轻时陈平醉心革命,总会身在历史现场。1992年8月19日苏共发动一场不成功的政变,人在俄罗斯刚见完叶尔钦的他,以玫瑰花堵住坦克的炮口,见证这场政变的发生和结束。(陈平提供)

“我第一个就想拍百鸡王周永康,但大家都孬,没人敢帮我写剧本,也没人敢拍!”自制不成他转为经营平台,为色情网站提供匿名付费、版权管理、智能翻译等技术支援等,最近更资助台湾导演拍色情艺术片打算进军日本。

2017年中国区块链发展迅速,私募融资金额从1600万美元增加到7600万美元,增速高过美国,陈平的时运在浪尖上,和中国时局依旧紧紧相扣。但他认为自己一路脉络有迹可循,和近两年中国热钱涌入区块链项目不直接关系。

然而习近平上任后的中国政经变化,依旧牵动着他的事业。16年底开始,为了防止资金外逃,中国政府收紧个人外汇管制,虚拟货币成了中国有钱人移转资产到海外的重要管道,中国比特币交易占全球90%。陈平在这个时局下,赶在去年9月中国政府停止ICO及交易所前,ICO募到1000万美元,开发去中心化的虚实货币交易所。

泰德阳光集团技术顾问、师大资工系主任黄冠寰观察,台湾老板保守,听到欧美还没做过就打退堂鼓,但陈平正好相反,没人做过的新创他更感兴趣,也不会第一年就要求财报数字。今年才30岁,台大资工系毕业的首席工程师陈柏翰形容,陈平的期望比较抽象,“譬如他希望更公平,我们会讨论如何利用技术达到,”陈柏翰去年9月加入,半年后研发团队从2人迅速发展到70个人。

与其说他眼光准确,陈平更像是新世界的“枭雄”。

  • 一位区块链的长期思考者观察,陈平要从源头打造区块链生态系的资金需求很大,还是传统资本家思惟,泰德阳光有交易所、货币、平台,走的是广纳海川路线,想短时间获利而不是花时间培养一种态度、一种文化、一个社群。

从A片到投机性格浓厚的金融领域,和过去爱论政的严肃形象大相迳庭,但陈平自认没有条框。他认为区块链关乎信任和反权威的价值观,他的脑中还有各式各样政治上、媒体上的应用还没时间细想,他坦言此刻投入发币、交易所等金融领域是必须赶快赚钱,“壮大了人家才会信,一两年后我又要花很多心思在研究上。”

区块链虽然追求去中心化、反权威,但这个资本密集的领域,还是有实力的资本家在投资。是否真如信仰者宣称的那般美好?

他主动提出区块链概念的缺陷,修正无政府主义式的“去中心化”,也不赞成实体货币完全消失,“更科学的说法是『去传统权威』,利用智能合约减少人治,追求社会自治,达到共识制的『弱中心化』才是理想。”但去中心和中心、虚拟和实体的并存,其中矛盾如何解决?他坦承还在思考。

先补强民主,没时间反共

区块链的虚实平衡有太多矛盾需要解决,巨量的应用潜能还待开发,所以现在陈平更没空反共了。

  • “光是政治民主没有用,如果西方不能透过这场区块链革命改善社会结构,解决资本专制的问题,让民主重新站起来,那么民主一定会被极权取代,”他忧心忡忡。

此刻中国模式和西方民主模式的竞争,他想先补强民主的衰败。泰德阳光集团副总裁陈洲任观察到,陈平多年来一直愿意放更多心力投资台湾、培养人才,因为他深信台湾必须发展得好,成为民主的灯塔,让极权方向往才有救。

在2011年著述《掠夺与透支》的英文版自序中,陈平自许60岁后能再上电视谈阳光资本论,能开发出信息平等、自治、互助、共享的阳光云iSunCloud,并创办人人可当资本家的阳光众投网iSunCrowd,实现真正的资本民主化。

这个怀抱某种理想的资本家,感觉区块链正是通往乌托邦的解答。但这次真能成功吗?

就像德佛札克的《新世界交响曲》,除了礼赞美国新世界,也保有对捷克故乡的思念,陈平多年寻找那抚慰内心的乐音,既是宏大而抽象的全人类乌托邦,却也是从他祖父辈、父母辈到他一脉传承的追求——一个自由民主共和的新中国。理念的宣言总是很迷人,而真正能验证一个人的最佳程式,或许不是区块链,而是时间。(责任编辑:赖品洁)